如果没有意外，史蒂芬·霍金先生将是最后一个被全人类集体悼念的顶尖科学家。

所有人都深信不疑：科学是第一生产力，但霍金之外，你还能再说三位当代有全球影响力的科学家名字么？大多数人可能一位都说不出。

是其他物理学家的学术水平都比霍金差很多么？当然不是。事实上，哪怕与爱因斯坦相比，当世物理学家思考的问题都更为深邃辽阔——他们此刻研究的那些前沿理论，就像是天上的风筝，已经飞的越来越高，离普罗大众的认知能力，也越来越远。

而霍金就是那根风筝线。

当人们谈论霍金，其实是在谈论一个“科学的化身”，而不是科学本身。霍金变成文化符号，与其经历与形象有关；也与他擅长跨界有关，就像爱因斯坦关心核武器，民主自由与中东局势，霍金也热衷于关心移民火星和人工智能。

而可贵的是，霍金先生幽默，乐观，脑袋里装着最难的终极话题，却不排斥娱乐至死的时代。大多数时候，我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，但他却让我们乐意耐心聆听。

我不相信今后还会有其他前沿科学家获此礼遇。作为仅存的一位带有普世价值的科学家，霍金的离世，是人类前沿理论与人类大众的一次离别。

当这根细弱的风筝线被切断，那些早已虚幻无边的科学理论，也与大众就此作别，从今以后，在人类探索知识新边疆的征途中，“上帝的归上帝，凯撒的归凯撒”。

“低垂之果”被摘完

先来看一张照片。

这是1927年索尔维会议上物理学家的合影：爱因斯坦，普朗克，玻尔，居里夫人，薛定谔，泡利，海森堡……他们代表人类群星闪耀时，代表几十年前最杰出的大脑，他们的照片被挂在我的中学教室，我妈的中学教室，很可能挂在我未来孩子的中学教室。

这么多年过去，其他物理学家在哪里？他们为什么不被大众所知？

原因之一，是照片里这代物学家赶上了一个特定时代。仿佛上帝突然撬开了智慧的阀门，短短十年左右，人类在各领域都迎来了一次思想跃迁，大师批量涌现，爱因斯坦，弗洛伊德，凯恩斯，毕加索……他们纷纷为各自领域提出了一些“元问题”，奠定了不同学科未来几十年的发展基石，以个人英雄主义的方式，摘下了“低垂的果实”。

几十年之后，当低垂之果被摘尽，基础科学领域任何点滴进步，都不再可能是科学家的独舞。今天大多数的研究成果，都是集体智慧的产物，科学家们只有彼此交换智慧，互阅论文，才能将人类知识的新边疆往前拱一点点。而当面对的问题如此复杂，试图把一个人的功绩从协作网中分辨出来都是不现实的。

学术界对诺贝尔奖的质疑，大多就是从这个角度。

我们真的听不懂

顶级科学家不为人所知的原因之二，是我们真的真的真的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。

最近几十年，基础物理的进展很大，但“确定性的”，可证实的理论却越来越少。

拿霍金来说，他最大的学术成就是成功找出了让黑洞也能发光的机制，这被命名为“霍金辐射”，用来描述黑洞如何向外蒸发它吸收的物质，但霍金辐射几乎是不可能验证的，因为不可能有生命可以顶着巨大引力去黑洞周围“采样”。

我相信，如果它不是“霍金辐射”，是其他物理学家的“辐射”，绝不会有如此大的公众知名度。

另外，不但可被证实的理论越来越少，就像卡尔·萨根所言，无论在宏观世界还是微观世界，人类前沿知识的探索，也越来越望不到尽头。譬如在宏观上，宇宙边界不断扩大，但没人知道膨胀的“外面”是什么。微观上，从最早的原子；到后来发现质子，电子，中子；到比质子更小的夸克，上夸克和下夸克；再到如今更小的弦理论，人类对宇宙基础单位的认知不断拆分，似乎没有尽头。

以上这些，你让科学家怎么和公众解释，他们自己都暂无共识。

所以承认吧，2018年3月14日，当普罗大众送走最后一位他们认识的科学巨星，他们与仰望星空的自我价值期许，也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。

请注意，这没什么不好——那些关于这个星球，这个宇宙，沁人心脾的科学理论，已经被装在了人类最顶级的大脑里，世代传承，不断演化，这已是不错的结局，一切本该如此。

霍金的出现，反而是一个“意外”，他为人类掀开了一个帘子，告诉我们：“外面有你不知道的世界”。

现在，帘子合上了，我们怀念他。

李北辰/文（科技自媒体；微信公号：李北辰）